《罗生门》| 入得此门,善恶莫辨
《罗生门》可谓是当代最负盛名的短篇小说了,其作者芥川龙之介有着“鬼才”之称,更是与夏目漱石、森欧外并称为日本近代文学的三驾马车。而太宰治更是将芥川龙之介视为一生的偶像。
但小说《罗生门》又显得有些晦涩,芥川仿佛在作品上蒙了层黑纱。
让人觉得读懂了什么,可再一思考,又迷惑了起来。《罗生门》究竟在表达着什么呢?
1、故事简述
故事发生在日本东京的朱雀大道。这条正对着京都皇城正门的大道,本应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段,可因这数年来,接连遭了地震、台风、大火、饥馑等几次灾难,便显得格外荒凉了。
罗生门正当着朱雀大道,也自然变得破败。开始只是狐狸、强盗一类的在这里做窝,后来大家竟都习惯把无主的尸体,扔到罗生门里。当太阳落山后,这里也显得格外阴森。
一天傍晚,天正下着雨。一个腰间佩刀的家将(也有译作“下人”或“仆人”)正在门下躲雨,那人边躲雨边揉着右脸颊上生的那颗大粉刺。
可实际上那家将现在却已是无家可归了。因为京都的动荡,主人家也不得不辞退了这个跟随了许多年的家将。所以现在家将正在考虑以后的生计,纠结着是去靠着作强盗活下来,还是秉持道德饿死。
夜渐渐深了,冷风吹得人发颤。家将决定躲到门里,虽然里门都是死人,可终究可以遮蔽风雨呢。但当他爬到楼梯的中间,却发现门内竟闪着烛光。
恐惧而又好奇的家将弓着背,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。却见一个老妪正蹲在尸体旁,双手扒在死尸头上,一根一根地拔着死人的头发。
家将顿觉这是不可饶恕的恶行,于是一个箭步跳上了楼板,制住了那老妪并喝问其缘故。
原来老妪将拔下的死人头发用来做假发,随后又辩解道,这些死人也都是作恶的,但他们也是不得不靠着作恶来养活自己的。而她自己也是被生活所迫,不得不如此。都是被生活所迫着作恶,也就不是不可原谅了呢。
家将听了,原先关于是否该做强盗的纠结也随之消失了。
他揪住了老妪,说:那么,我剥你的衣服,你也别抱怨。我不这么做,就得饿死。
言罢,真的剥下这老妪的衣服来。老妪死死地挽住了他的脚,家将只一脚便把她踢开,转身消失在黑夜中。
2、罗生门内,善恶莫辩
《罗生门》的小说不长,却完整地展现了一个道德层面的“善恶之辩”。
自古以来,便有“论迹不论心,论心无完人”的说法,也有“有心为善,虽善不赏;无心为恶,虽恶不罚。”的言论。时至今日,这种争论依然未休。
但芥川借助《罗生门》所阐述的是“利己主义”下的善恶——即通过逻辑诡辩,将自己作恶的行为视作形势所迫,从而“心无恶念的作恶”。
在小说中,老妪为自己辩护时说:
“现在,我刚才,拔着那头发的女人,是将蛇切成四寸长,晒干了,说是干鱼,到带刀的营里去出卖的。倘使没有遭瘟,现在怕还卖去罢,这人也是的,这女人去卖的干鱼,说是口味好,带刀们当作缺不得的菜料买。
我呢,并不觉得这女人做的事是恶的。不做,便要饿死,没法子才做的罢。那就,我做的事,也不觉得是恶事。这也是,不做便要饿死,没法子才做的呵。
很明白这没法子的事的这女人,料来也应该宽恕我的。”
在老妪的这个逻辑中:那女人本也是作恶的——但她是不得不做恶的——因为不得不去做,所以也算不得恶了。而她自己也是如此,也是不得不去做,于是也算不得恶了呢。
而老妪在这句话之前还说:只是,在这里的这些死人,便给这么办,也是活该。
这便是另一个利己主义逻辑:她们本就是做了恶的,那我做的事,也算是惩恶吧!
当这两层逻辑摆在一起的时候,其间的逻辑矛盾便显而易见了。可见,老妪的理直气壮,正是典型的利己主义思维下的诡辩。
小说对老妪形象的描述是:“睑发红,目光像鸷鸟一般”、“皱纹密布,几乎跟鼻子连起来的嘴唇,犹如咀嚼似的吧嗒着,发出乌啼的声音”……足见芥川对其的憎恶了。
从家将的角度来看,在门外躲雨时是“挣扎于善恶之中”,看见老妪的恶,便觉得义愤,这是“善的应激本能”。最后,当老妪给了他一个可以作恶的保护套后,便终于走向了大恶成了强盗。
而此时的家将已经超越了老妪与死者的“恶”,变成了通过伤害他人来为自己谋取利益的典型利己主义代表,达到了不能饶恕的“大恶”。
这是芥川通过《罗生门》,在道德层面所揭露的善恶之辩。
3、后记
事实上,通过对善恶的分析和辩解,小说里也似乎展现了一些关于真相的辩证看法。
那老妪所拔头发的,将蛇切成小段当作鱼干卖的女主人,她的“鱼干”被带刀的武士们当作不可或缺的“材料”来买,想来应不是真的“为生活所迫”而不得不做恶的吧?
最后的结尾,家将消失在沉沉的黑夜,谁也不知去向,也显得意犹未尽了。
这家将是否真的出门做了强盗?又或者,又改了心思,否则如何会“再也无人知晓家将的去向”呢?……而老妪呢?又如何?
家将与老妪之间,所谓的利己主义善恶,又是否还如先前表现的那样?之前确定的,也似乎有了些混沌的意味而难辨真假了。
好的作品,总是日读日新,让人回味无穷。